“多受痛苦之人”
查尔斯·司布真的一篇证道[1]
多受痛苦,常经忧患……
以赛亚书53:3
会众当中可能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这个话题太沉闷,这个主题太伤感。”但是,亲爱的弟兄姐妹,并非如此,我们救赎主固然遭受过很大的祸患,现在却都已结束,应当以神圣的夸胜心态回顾它。
无论争战曾经何等惨烈,胜利都已取得;颠簸的船只固然曾被波涛剧烈摇晃,但她现在已驶入渴想的港湾。我们的救主不再在客西马尼园大受痛苦,也不再在十字架上奄奄一息。荆棘冠冕已被许多至尊冠冕替代。钉子和枪已让位于权杖。还不止如此,因为苦难虽已止息,蒙福的结果却永不止息。
我们可能还记得这场劬劳,因为人子降生在世间。流泪撒种的,必欢呼收割。女人的后裔虽然脚跟受伤,却因着打破蛇的头,得到很好的补偿。一场决定性的胜利已经结束了战争,确立了和平,这样的时候,纵然听见打仗的事,也是快乐的。救赎主已经做完一切受苦的工作,而后观看他一切劳苦的成效,我们反思这两个方面,即或与他一同受苦的时候,也当欢喜快乐。
我们千万不要忘记,比起启示范围以内,或者说源自启示的其他一切主题,救主多受痛苦的课题,对于哀恸的人来说都更有安慰的功效。就连基督的荣耀带来的慰藉效果,对于受痛苦的心灵来说,也不及基督的苦难。基督在所有方面都是以色列的安慰者,但他作为一个多受痛苦的人时最是如此。不安的心灵并不是转向伯利恒,而是转向各各他。它们更青睐客西马尼园,而不是拿撒勒。受痛苦的人到基督面前求安慰,更多不是因为他要在荣光中第二次降临,而是因为基督第一次降临的时候,曾是一个疲惫不堪、饱经忧患的人。
受难之花为我们散发出最好的芳香。十字架的树为我们流淌出最有医治功效的药膏。在这件事上,同类相治,因为日光之下再没有一种疗法像以马内利的伤痛一样,可以医治伤痛。亚伦的杖怎样把其他的杖全都吞下,耶稣的忧伤也照样使我们的忧伤全都烟消云散。由此你可以看到,在我们这个主题的黑土之中,为义人播撒下光——这光能照亮那些坐在黑暗以及死荫之地里的人。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毫不迟疑地到遭丧之家去,和那“首席哀恸者”倾心吐意,他有超乎其余众人的资格说,“我是……遭遇困苦的人。”(哀3:1)
今天早上我们不会偏离主题经文,而要非常细致地察看它,甚至要细察它的每一个字眼。照着经文的字句,我们可分成三部分来讲解(译者注:按原文字面直译):他是一个人;多受痛苦;常经忧患。
他是一个人
对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主耶稣基督是个真实的、真正的人,这一教义并不新奇。然而,尽管其中并不包含新颖的道理,但它蕴含着一切重要的事情。因此,我们要再来听一听。
每个礼拜天都必须敲响一些福音真理的钟声,这条真理就是其中之一。主家里备有各样的食物,这也是其中的一种,就像面包与盐一样,吃每顿灵粮的时候,都当把它摆到饭桌上。这是每天都必须降在营房四围的吗哪。基督既是上帝又是人,对于这个可称颂的位格,我们永远都思想不尽。
我们要来思想,在这里把他称为一个人,但他实在是“真真正正的上帝”,虽是“一个人,”且是“一个多受痛苦的人,”然而同时又是“在万有之上,永远可称颂的上帝”(罗9:5)。他虽“被藐视,被人厌弃”,天使却深爱他,爱慕他;人看不起他,掩面不看他,基路伯和撒拉弗却敬拜他。这是敬虔的伟大奥秘。上帝“在肉身显现”(提前3:16)。他本是上帝,太初就与上帝同在,却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至高者竟然降卑,且变成最卑微的人;至大者竟然位列在最小的中间。他曾坐在叙加的井旁说:“请你给我水喝,”然而这一位不是别人,正是他挖出海道,将大水浇灌进去。这事听来古怪,需要我们投入全部的信心才能领会它,但这却是事实。
马利亚的儿子啊,你也是耶和华的儿子!你是由母亲而生的真人,你也是真神;我们今天以心灵和诚实来拜你!
你要记得耶稣基督本是上帝,现在我们必须回想他也是真实的、确实的人。他与我们人性的不同之处,仅在于他没有罪,但在其他一切方面都没有区别。
有些人猜测他属于那种天上的人,这是枉费心机。他们过于好奇,想弄得一清二楚,反倒深陷于错谬的漩涡。我们只要知道主是由女子所生,用布包着,躺在马槽,就像一切其他的小孩子,需要母亲乳养,这就够了。他的身量像其余每个人一样渐渐长高;长大以后,我们知道他又吃又喝,肚子会饿,口也会渴,有欢喜也有忧愁。他的身体摸得着,能触碰,会受伤,也会流血。他并不是幽灵,而是有血有肉的人,跟我们自己一模一样;他需要睡觉,需要吃东西,能感受疼痛;最终他把生命交出来,舍命而死。
他的身体和我们的身体之间也许有些区别,至少它从未受过罪的污染,因此不能败坏。在身体和灵魂的其他方面,主耶稣是完全的人,与我们人性的等次没有分别,“成为罪身的形状”,我们务要以这种眼光来看待他。我们不由自主地认为,主的人性是一种与我们自身的人性截然不同的东西。我们常常把它灵意化,并不认为他的骨头真的与我们的骨头一样,他的肉真的与我们的肉相同。这一切全都近乎极大的错谬。我们或许异想天开地认为,我们在以这类概念荣耀基督,但基督从不靠着不真实的东西得荣耀。
他是一个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与我们同属一个族类的人,他是人子;实际上,他是一个代表性的人,第二个亚当。“儿女既同有血肉之体,他也照样亲自成了血肉之体……”(来2:14)“反倒虚己,取了奴仆的形象,成为人的样式。”(腓2:7)
正是这样俯就卑微地参与我们的本性,才使得主耶稣与我们的关系非常亲近。虽然他是上帝,但由于他同时也是人,根据希伯来人的律法,他是我们的goel——我们的亲属,至近的亲属。按照律法的规定,若是失去某份产业,至近的亲属有权把它赎回来。我们的主耶稣行使了这种律法上的权利,他见我们被卖作奴仆,我们的产业也被夺去,于是挺身而出,既救赎了我们,也赎回我们失丧的一切产业。
我们竟有这样一位至近的亲属,这对我们来说,是何等蒙福的事啊。路得到波阿斯田间拾取麦穗的时候,波阿斯竟然是她至近的亲属,这是她一生当中最蒙恩的情景。我们这些在怜悯的田间拾取过麦穗的人当赞美主,因他的独生子是我们至近的亲属,是我们的弟兄,为我们的逆境而生。
若不以人来替代,而以其他任何一种物品来替代我们,都不符合上帝的公义,也就不蒙悦纳。是人犯了罪,对上帝的尊荣造成的伤害也就必须由人来作出弥补。对律法的干犯是人造成的,也就必须由人来补偿。是人有了过失,也就必须惩罚人。天使没有权柄说:“我为人受苦”——因为天使受苦并不能弥补人的罪。但这个人,这个无与伦比的人,既是人的代表,又是至近的亲属,也就合乎法定资格,从而容许他救赎。他参与进来,受了应抵偿的苦,弥补了受损的公义,从而使我们得以自由!愿荣耀归与他当称颂的名!
亲爱的弟兄姐妹,既然主在基督的人性上看到他符合条件,可以成为我们的救赎者,我相信这里有许多一直处在撒但捆绑之下的人,也一定能从这同样的人性当中看到,有一种吸引力在牵引他们靠近他。罪人哪,你不须前来求见一位绝对的上帝,也未吩咐你靠近烈火。你曾大大冒犯过他,靠近他的时候很有可能恐惧战兢。但有一个人被设立,却是为了在你与上帝中间作中保。倘若你愿意归向上帝,就必须借着他——基督耶稣这个人归向上帝。没有基督,上帝从他的圣所出来时是可怕的,他决不会饶恕罪人——但请注目观看那边的人子!
他的手并未负载雷电
他的前额并未以惊吓为穿戴,
没有闪电催逼你有罪的灵魂
投向底下更浓烈的火焰。
他是一个双手托满祝福的人,他的双目饱含怜恤的泪水,他的双唇满溢着慈爱,他的心也被温柔融化。莫非你没有看见他肋旁的枪痕吗?透过这个伤口,有一条高速路直达他的心灵,需要他怜悯的人很快就能使他心动。哦,罪人哪!通向救主心灵的路已然开通,忧伤痛悔的寻求者决不会被拒绝。绝望的人何必害怕靠近救主呢?他已屈尊自己,担起上帝羔羊的品性。哪怕是一个小孩子,我也未曾听说有害怕羊羔的。最胆小的人也敢靠近一只羊羔。耶稣曾使用这种论据,对一切劳苦担重担的人说:“你们当负我的轭,学我的样式,这样,你们心里就必得安息。”(太11:29)
我知道你们自己感觉伤心战兢,但在他面前你还需要战兢吗?你若软弱,你的软弱必将引发他的同情,你因自己无能为力而哀伤,就必成为他大大怜悯你的理由。我若生了病,想要得着医治,若是可以自行选择躺在哪里,我会说,请把我放在一个地方,叫地上最好的、最仁慈的医生看得见我。请把我放在一个地方,叫一个技艺高超又同等温柔的人,一直都能将我收在他的视线之下。我一定不会在那里徒然地长久唉哼下去——他若能医治我,就必定医治。
罪人哪!今天上午你当采取信心的行动,把自己放在耶稣的十字架底下。你当仰望他说:“当称颂的医生啊,你为我受的鞭伤能医治我,你为我舍命能把我救活,求你俯身看我!你也是人,你晓得人所受的苦。你是人,岂会任由一个呼求帮助的人沉沦到地狱呢?你是人,你能救人。一个可怜巴巴而又不配的人渴求怜悯,向你呼求以你的功德拯救他,这时候你岂会逼得他坠入绝望的痛苦吗?”
哦,有罪的人哪!你当有信心,你能打动耶稣的心。罪人哪!你当毫无惧怕地飞跑到耶稣跟前。他等候拯救你。接待罪人,使他们与上帝和好,这是他的天职。你既感恩,就当因你不必先去找上帝而感恩。你乃是受邀请来到耶稣基督这里,借着他去找上帝。愿圣灵引导你,以虔诚的心默想我们主的谦卑;也愿你因此找到永生的门、平安的门、天堂的门!
接下来,我要再多说几句话,然后结束第一点。上帝的每个儿女还应当因着一件事得安慰,即我们的救赎主是我们自己这个族类当中的一员,晓得上帝使他像他的弟兄,为要让他成为慈悲忠信的大祭司;他也曾凡事受过试探,与我们一样,好叫他能够救助受试探的人(来2:17,4:15)。
耶稣的感同身受是在他的牺牲之外最宝贵的东西。前几天我站在一位基督徒弟兄的床边,他说:“我觉得很感谢上帝,因为我们的主担当了我们的疾病,”他又说:“当然,最大的事乃是他担当了我们的罪,但除此以外,作为一名受苦的人,我觉得很感恩,因为他还担当了我们的疾病。”
就我个人来说,我也可以作见证,在我大受痛苦的时候,晓得他的百姓每一次受剧痛折磨的时候,主耶稣都有同感,向来都使我大得安慰。我们并不是孤身一人,因为有一位像人子的也在火窑中与我们同行(参但3:25)。笼罩在我们天上的乌云也曾使他暗无天日,因为——
他晓得强烈的试探是什么样子,
因为他曾有过同样的感受。
晓得他也曾受过这苦,我们因忧患而生的苦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据说,马其顿的士兵被迫长途行军,似乎已超过凡人的忍耐力。但他们之所以保持不知疲倦的体力,原因在于亚历山大的同在。亚历山大习惯与他们同行,忍受相同的疲惫。假如国王自己是用八抬大轿抬着,大享安逸与奢华,就像波斯的君主一样,士兵很快就会筋疲力尽;然而,他们抬头仰望众人的王本人,与他们同受饥饿,同受干渴,还经常把献给他的那杯水放在一旁,把它递给一名比自己更加渴昏头的士兵,他们无法再想象发牢骚。为什么呢?每个马其顿人都觉得,既然连亚历山大都忍受得住一切的疲劳,他们也能做到。
今天,我们实在可以忍受贫穷、毁谤、藐视,或者身体的疼痛,甚至死亡本身,因为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全都忍受过。因他受羞辱,为他的缘故受人辱骂应当变成一件欢天喜地的事。因着吐在他脸上的唾沫,为他受人戏弄应当变成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因他被人蒙上眼睛拳打脚踢,蒙受耻辱应当变成一件荣耀的事。因着十字架,为了如此的福音大计,也为了如此宝贵的主,把生命交出去应当变成生命的本身!
愿这位多受痛苦的人现在向我们显现,使我们能够欢欢喜喜地忍受自己的痛苦。倘若真有一个地方可得安慰,也必然要到那位被钉十字架的人面前,才能欢喜地找到它。“必有一人像避风所和避暴雨的隐密处……”(赛32:2)
我们必须继续讲下去,用一些时间思想第二点:
多受痛苦
这种表达旨在达到格外强调的效果(英文并未译成a sorrowful man,“感觉痛苦的人,”而是译作a man of sorrows,“多受痛苦之人”),就仿佛他由诸多的痛苦组成,它们是他本体的构成要素。有些是饱尝欢乐之人,有些是腰缠万贯之人,他却是“多受痛苦”之人。他和痛苦甚至可以互换名字。看见他的人,看见的是痛苦,想要看见痛苦的人也必须注目看他。他说:“你们一切过路的人哪,这事你们不介意吗?你们要观看,有像这临到我的痛苦没有?”(哀1:12)
我们的主被称为“多受痛苦”之人,因为这是他的奇异特征和独特标志。我们完全可以称他为“圣洁之人”,因为在他身上毫无缺陷;或者劳苦之人,因为他恳切地为父做事;或者是“雄辩之人”,因为没有一个人说话像这个人。我们也可以按着圣诗的语言,把他贴切地称为“慈爱之人”,因为再没有哪种爱大过洋溢在他心中的爱。所有这些称呼和其他许多尊称虽然很醒目,然而假如我们凝望过基督十字架,事后有人问我们,他身上最显著的奇异特征是什么,我们当说是他的痛苦。
他的品格由各个不同的部分组成,但它们异常和谐,没有一种品质占据主导地位,以致成为最主要的特征。在他的道德肖像当中,眼睛是完美的,嘴也是完美的。两颊好像香料床,嘴唇也像百合花,滴下香醇的没药。在彼得身上,有时候你能看见他满腔热情到任意妄为的地步;在约翰身上,对他的主爱到一个地步,甚至吩咐降火烧灭他的仇敌。不足和夸大随处可见,唯独耶稣身上没有。他是完美的人,健全的人,以色列的圣者。
然而,有一点却很奇怪,这体现在一个事实上,由于过多的苦楚持续不断地折磨他的心灵,“他的面貌比别人憔悴,他的外表比世人枯槁”(和合本2010修订版)。眼泪是他的徽章,十字架是他的盾章。当初他是身穿黑色盔甲的战士,现在则是端坐在白马上的骑士。他是忧患之主、疼痛之君、痛苦之帝,他“多受痛苦,常经忧患”。
忧患的君王啊!(这称呼古怪却又真实,
万王之中,惟有你配受这尊荣。)
受鞭伤的君王啊!我岂能为你忧伤呢?
是你在一切的忧患之中,止息了我的忧愁。
他是“多受痛苦”之人,这个称谓赋予我们的主,岂不是一个显赫的称谓吗?他不但多受痛苦,而且在多受痛苦的人中无人可比。人人都有各自要担当的重担,他的重担却最为沉重。我们这个族类当中,有谁是几乎不受痛苦的呢?你去遍察全地,荆棘和蒺藜随处可见,它们已经伤及一切由女子所生的人。忧愁上至地的高处,王室遗孀为她的丈夫哀哭。下至农舍,我们异想天开地认为,那里别无所求,必能知足常乐;却因穷困潦倒和残忍欺压留下万千眼泪。在艳阳高照的地带,鲜花丛中有蛇爬行出没。在最肥沃的地区,发旺的不只是有益身心的香草,还有毒物。在各个地方,“男人都必须做工,女人都必须哀哭”。海上有忧愁,旱地有悲伤。但在这个人人有份的事上,那“在许多弟兄中作长子”的所承受的,却是比双倍还多的份额。比起家里其余的人,他喝的杯更苦,他受的洗更深。
普普通通的受苦者必定甘拜下风,因为没有人比得上他所受的祸患。平平常常的伤心者充其量或许撕裂自己的衣服,而他自身却在痛苦当中被人撕裂;他们是小口抿着痛苦的碗,他则是一饮而尽。他本是最顺服的儿子,却被上帝击打苦待,承受最大的痛苦;受击打的人中,再没有另一个汗珠曾像大血点一样滴下来;也未曾痛苦难当到一个地步,喊叫说:“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你为什么离弃我?”(可15:34)
之所以有这种更高级别的痛苦,原因可能在于一个事实,他在受痛苦的时候,并没有罪的掺杂。罪理当使人伤痛,但罪也能使灵魂变得刚硬和麻木,从而不再痛彻心扉。我们不像耶稣那样首次与罪接触,也不像耶稣那样必定因罪人的厄运而战兢。他的本性完美无瑕,因为它不知罪,在痛苦中间自然适应不了罪,而像一只旱地上的飞鸟竟被大风刮到海上。对强盗来说,监狱就是他的家,监狱的饭菜是他已经习惯了的饭食;但对一个无罪的人来说,监狱则是痛苦折磨,与它相关的一切事物全都古怪陌生。我们的主本性清洁,对与罪的一切接触都格外敏感。
唉,我们却因着堕落,已经大大失去这种感受。我们在何种程度上成圣,罪就在何种程度上成为我们痛苦的根源。耶稣既是完美无瑕,每一宗罪给他带来的痛苦,都会大大超过我们任何一个人。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世上有许多的人纵然摆脱不掉邪恶的纠缠,依然能活得开心快乐——他们听见亵渎的话可以毫不惊恐,看见淫荡的事可以毫不反感,观看抢劫或杀人的事可以毫不痛恨。但对我们许多人来说,对这类可憎的事耳闻目睹一个钟头,就会成为最严厉的惩罚。耶稣的名受亵渎的一句话,对我们来说,就是那种最剧烈的折磨。哪怕只是提到可耻的邪恶行径都会使我们惊恐不已。与恶人在一起生活,对义人来说简直就是彻底的地狱。大卫的祷告充满了痛苦,他呼喊说:“不要把我的灵魂和罪人一同除掉,不要把我的性命和流人血的一同除掉。”(诗26:9)但对完美无瑕的耶稣来说,罪就在眼底的时候,想必给他造成何等大的苦痛啊!
我们的手因着辛苦劳作长了茧,我们的心因着犯罪长了茧;但我们的主,可以说他的血肉之躯就像是一个颤抖着的伤口。他对罪的每一次触碰都极为敏感。我们冲破罪的荆棘和蒺藜丛,是因为我们穿着冷漠的衣裳。但是你来设想一下,一个赤身露体的人被迫穿过长满蒺藜的树丛会是怎样的——就他的道德敏感程度来说,这正是我们救主的真实写照。当我们察觉不到罪时,他却察觉得到;我们感受不到罪的邪恶,他却感受得到。因此,有更多的事使他苦痛,他能更敏感地因这些事苦痛。
他对罪的恶毒极为敏感和痛苦,同时却以恩慈温柔的态度对待别人的愁苦。我们若能进入并体会这群会众的一切苦痛,很可能我们就会成为全人类最痛苦不堪的人。今天早上在这间礼拜堂里面,有些伤心欲绝的事,假如能以语言表达出来,必定使我们的心充满极大的痛苦。我们时而听闻有人穷困潦倒,时而看见有人一病不起,我们注意到有人失去亲人,我们发现有人痛苦难堪。我们留意到一个事实,人正在走入坟墓,并且(哎呀,更加悲惨和痛心的是)下到地狱。但不知怎么回事,要么这些事已变得司空见惯,不再使我们揪心;要么是我们渐渐地对它们心地刚硬。救主常常因另一个人的苦痛而动恻隐之心,因为他的爱向来如潮水一般。所有人的愁苦都是他的愁苦。他的心胸极其宽广,变成“多受痛苦之人”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我们记得,除此以外,我们的救主与罪之间有一种奇特的关系。他并不仅仅是因看见它而痛心,感知到它对别人的影响而悲伤,罪还真正担在他身上。他自己也被列在罪犯之中。因此,他蒙召原是为了承担上帝公义的可怕责罚。他忍受了不为人知、无可估量的巨大痛苦。上帝的大能加给他受苦的力量,不然的话,仅靠人的力量早已失败。无人知晓其力量的愤怒排山倒海般倾倒在他身上。“天父喜悦将他压伤,使他受痛苦。”
只要你注目看这个人,便晓得有人想要寻求与他同等的痛苦,那是何等枉费心机。
“多受痛苦之人”这个称谓赋予我们的主,还说明他是持久不变地受苦。纵然他改变居住的地点,借宿的时候总是伴随着痛苦。痛苦织成襁褓中包着他的布,痛苦也纺成他死后的裹尸布。他生在马槽的时候,接待他的是痛苦。惟有在十字架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痛苦才离他而去。他的门徒可以离弃他,但他的痛苦从不离开他。他孤单的时候,身边常常一个人都没有;但他孤单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曾有痛苦相伴。从他在约旦河受洗的时候,直至他在死亡的痛苦中受洗的时刻,总是身披丧服,是一个“多受痛苦之人”。
他是“多受痛苦之人”,还因为他遭受的祸患多种多样。他所受的痛苦并非只有一种,而是诸多的痛苦。身体灵魂的一切痛苦,他全都忍受过——人竭力主动顺服而来的痛苦,人静静坐在那里被动忍受的痛苦。身居高位者的痛苦他知道,因他是以色列的王;贫穷人的痛苦他也知道,因他“没有枕头的地方”(太8:20)。相对的痛苦和个人的痛苦;精神的痛苦和心灵的痛苦;各个种类、各个程度的痛苦全都折磨过他。痛苦的箭袋把里头装的箭全都射到他身上,一切想象得到的祸患全都以他的心为靶心。
我们就用一两分钟的时间,来思想一下其中的某些痛苦。
我们的主在贫穷方面是一个多受痛苦的人。你这穷乏人哪!你的缺乏并不像他那样凄惨。他连枕头的地方都没有,你却至少还有某种简陋的屋顶为你遮风挡雨。没有人不让你喝上一杯水,但他却坐在撒玛利亚的井旁说:“我渴了”(参约4:7)。我们不止一次在圣经上看到,他饥肠辘辘。他不辞辛苦地劳作,常常疲惫不堪。我们读到,有一次“耶稣仍在船上”,他们就把他带去——他实在筋疲力尽,甚至自己连小船都上不去。但他们把他带上去,放在靠近船尾的地方睡觉。但还没睡多长时间,他们就叫醒他说:“夫子,我们丧命,你不顾吗?”(可4:36-38)他的生活实在艰辛,没有一样地上的安逸之物,来使这种生活可以忍受下去。
当你在敞开的坟墓周围哀伤的时候,或者为纪念刚刚填满的坟墓而哀哭的时候,你当记得,我们的救主知道痛失亲人的心碎。他曾站在拉撒路的坟前哀哭(约11:35)。
在他所受的痛苦当中,最剧烈的或许与他大有恩惠的工作有关。他是上帝所差遣的弥赛亚,带着爱的使命而来,人却不接受他宣称的事。他去到自己的家乡,就是把他养大的那座城,报告自己的身份,他们竟要把他从山崖上推下去(路4:28-29)。明明是以无私的爱来完成使命,反倒遭遇这等不感恩的人,实在是一件难事。他们甚至没有止步于冷冰冰的厌弃;反倒继而发展为嘲讽讥刺。没有一个鄙夷的名字,他们不曾宣泄在他身上。哎呀,不仅仅是看不起他而已,他们继而捏造坏话、毁谤亵渎他。他们说,他是一个好酒之徒(路7:34)。众天使啊!听听这句话,你们当惊奇!当称颂的生命之主,他们竟然称他为酒鬼!他们说他与别西卜是一伙的,被鬼附着,是癫狂了(约10:20)——但他明明是来除灭魔鬼的作为(约壹3:8)!他们的内心歹毒,想尽各样罪名诬告他。
他所说的话,没有一句他们不去曲解;他宣讲的道理,没有一条他们不去错解。他讲得出来的话,没有一句他们不找某种把柄攻击他。而至始至终,他除了在一切的事上谋求他们的福祉之外,别的事一概不做。当他恳切责备他们的恶行时,乃是出于对他们灵魂的怜悯。他若谴责他们的罪,是因为他们的罪会把他们毁灭。但他大发热心斥责罪的同时,总是关爱人的灵魂。明明满怀善意,一心只想着服侍别人,却受到这些人如此可耻的对待,可曾有过这样的人吗?
随着他的人生继续下去,痛苦也多多增加。耶稣讲道的时候,人心刚硬,不肯相信他的话,那时候他“忧愁他们的心刚硬”(可3:5)。他周流四方行善事(徒10:38),他们看见他的善行,反倒再次拿起石头打他。哎呀,虽然伤不到他的身体,这些石头却打伤了他的心。
他恳求他们,以悲伤的口吻述说他的爱,反而换来他们冷酷无情、穷凶极恶的憎恨。爱心遭冷落,尤其使人痛苦难当。许多人因着别人不感恩,伤心欲绝而死。爱若达到耶稣的爱那种程度,因着所爱的那些人,越发忍受不了冷落。这份爱使他心力憔悴,因为人不晓得自己所蒙的诸般怜恤,弃绝了赐给自己的救恩。
他的痛苦不在于他们伤害了他,而在于他们毁灭了自己。正是这件事拉开了他灵魂的闸门,使他泪如泉涌:“耶路撒冷啊,耶路撒冷啊!……我多次愿意聚集你的儿女,好像母鸡把小鸡聚集在翅膀底下,只是你们不愿意。”(太23:37)哀痛的不是他自己所受的凌辱,而是他们自寻灭亡,不接受他的恩典。这些是他所担当的一些痛苦。
但那几个聚集在他身边的同伴,他确实也在他们身上得过一些安慰。话虽如此,但有他们相伴的时候,纵然他得过一些安慰,却也受过同样多的痛苦。他们是迟钝的学生,学得很慢。就算学会了,也会忘记。记住了,又不去遵行。一段时间遵行了,又在另些时候去违背。对这位多受痛苦的人来说,他们不但安慰不了他,反给他平添痛苦。他的人生真是孤单。我的意思是说,就算与跟随他的人在一起,他还是孤独。有一次他对他们说:“你们不能同我警醒片时吗?”(太26:40)但实际上,在他们生活的每时每刻,他全都可以用这同一句话来追问他们,因为就算他们体恤他到能力所及的最大程度,也无法体会到他那种苦痛。
父亲在家的时候,身边若有许多小孩子,就不能把自己的苦痛告诉他的小宝贝。即或说出来,他们也理解不了他。对于他那令人焦虑的商贸交易,或者所蒙受的重大亏损,他们又懂得什么呢?可怜的小家伙,父亲并不指望他们体恤自己;他低头看他们,只要玩具带给他们快乐,自己的深深苦痛并未打断他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就会欢喜快乐。
救主的尊贵本性注定他必须独自受苦。在我看来,基督站在山坡上似乎是一幅象征画面,使人联想起他在地上的一生。他的伟大灵魂生活在巨大的孤独中,崇高而又可畏,正当困苦的午夜,他与父倾心交谈,没有一个人能够陪伴他走进那种独特经历的幽暗山谷。说到他一辈子的争战,他原本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来看,“众民中无一人与我同在”(赛63:3)。最终竟然真的按着字面意义变成事实,因为他们全都离弃了他(可14:50)——有一位不认他,还有一位出卖了他,结果他独自踹酒榨。
最后,就是他一生登峰造极的痛苦。从上帝而来的刑罚临到他身上,使我们得平安的责罚担在他身上。犹太人的兵丁尚未靠近他之前,上帝的兵丁就已在客西马尼园先把他抓捕。他在那里跪在地上,苦苦挣扎,直至每一个汗毛孔都有血红的汗水流淌下来,他的灵魂“甚是忧伤,几乎要死”(太26:38)。你已读过你的主遭遇祸患的记载,知道他怎样从一个衙门让人推搡到另一个衙门,在各个公堂前他们怎样把讥诮和残忍掺杂起来对待他。他们带他来见希律和彼拉多的时候,他几乎已死在鞭刑之下,他们把他带上来说,Ecce homo——“你们看这个人!”(约19:5)他们的恶毒尚未得着满足;还必须更进一步,把他钉上他的十字架,并且戏弄他,与此同时,高烧使他口干舌燥,让他感觉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化为尘土。
他大声喊着说:“我渴了”(28节),兵丁用醋来戏弄他。你们知道其余的事,但我希望你最好记住,最刺骨的鞭打,最惨烈的苦痛都是内在的;那时上帝的手压伤他,公义的铁杖击打他,就仿佛将他碾碎在车轮上一样。
他被贴切地称为“多受痛苦之人”。当我想要讲解这个主题的时候,感觉好像无话可说,就好像舌头被拴住一样。我实在找不出与这主题相称的优美言辞。然而我又知道,华美的语言非但不能妆饰,反而会贬低我主的痛苦。
还是让十字架质朴无华地巍然耸立吧!无需妆饰它。倘若我有上好的花环可以挂上去,一定会欢欢喜喜地摆放到那里。假如没有花环,每一朵鲜花都可用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来替代,我也会认定十字架配得这一切。但这些东西我一样都没有,却还是欢喜快乐,毫无遮盖的质朴十字架足矣,一点都不需要必死之人的言辞。
我的听众们哪!请你转向你流血的救主吧!你当继续不断注视他,并在这个“多受痛苦之人”身上遇见你的主和你的上帝。
现在我们转向最后一点,他……
常经忧患
说到忧患,他再熟悉不过。他不单知道忧患在别人身上是什么样子,还亲自全然品尝过它。我们读过忧患的事,我们同情过忧患中的人,我们有时候也曾感受过忧患。但主在灵魂最深处感受过它的强烈程度,超过其他的人。他对忧患的深入理解超过我们所有人。他晓得内心不肯受安慰的隐情。他曾坐过忧患的筵席,吃过忧患的黑饼,在她的醋中蘸过一小口。他曾住在玛拉的水边(出15:23),非常熟悉苦井的滋味。他与忧患是莫逆之交。
这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熟悉。他并不是有时候顺路到忧患的家中坐坐,喝上一口奎宁水。也不是偶尔抿上几茵陈和苦菜。盛满苦味液[2]的杯一直都在他手中,炉灰一直都与他的饼掺杂在一起。耶稣不只是在旷野禁食了四十天;整个世界对他来说,从来都是旷野,他的一生就是一段漫长的大斋期。
我并不是说他根本不是一个快乐的人,因为向下进到他灵魂的深处,恩慈一直都为他提供了一个活泼的喜乐泉源。那种喜乐我们将来有一天也要得着——“因靠耶和华而得的喜乐”(尼8:10)——“他因那摆在前面的喜乐,就轻看羞辱,忍受了十字架的苦难。”(来12:2)但这丝毫没有抹灭一个事实,他对忧患的熟悉是持续不断的,并且了如指掌,超过了有史以来活过的每一个人。
实际上,这是一种对忧患越来越加深的熟悉,因为走出的每一步路都使他更深地踏入痛苦的幽暗阴影。正像基督的教导和基督的生平有一种渐进性,基督的忧患也有一种渐进性。暴风骤雨来临的时候,天气变得昏暗,继而更加昏暗,随后越发昏暗。他的太阳在云中升起,却又在渐浓的夜色聚拢起来的恐怖当中落下,直到乌云瞬息之间突然撕扯得粉碎。正当众人全都预料永远都将暗无天日的时候,随着一个嘹亮的声音宣告说:“成了”,迎来一个荣耀清晨的曙光。
你要再次铭记,基督熟悉忧患是为我们的缘故,是一种自愿的熟悉。他根本无需晓得忧患,本来随时都可以向忧患说永别。他本来可以瞬息之间返回高贵的天堂,享受上头世界的福乐,或者即或留在这里,也可以过高贵的生活,对世间的祸患全然无动于衷。但他不肯这样做。因着对我们的爱,他继续熟悉忧患,一直到底。
既然如此,最后我该说些什么呢?干脆就说这句吧:让我们仰慕耶稣至高无上的慈爱。慈爱的主啊,慈爱的主啊,你曾做过什么,又未曾做过什么呢?你受苦的时候无所不能。我们没有几个人忍受得了痛苦。我们中间能忍受误解、毁谤和忘恩负义的,可能更是寥寥无几。这些东西好像可怕的大黄蜂,蜇起人来如同火烧。恶毒的舌头传出的残忍丑话,已将人逼到发疯的境地。
基督终其一生,担当了这些苦楚和其他的苦难。想到他必定何等爱我们的时候,让我们也爱他吧。今天下午你来吃圣餐之前,你愿意使自己的灵魂先饱饱滋润基督的慈爱吗?让它们整个下午都浸泡在他的爱里,直到像海绵一样,你把基督的爱吮吸到自己里面。然后请你今天晚上回来,来坐他的筵席,你分领的物品象征着他的死和他的爱,当你吃喝的时候,就好像让这份爱再次外流到他那里。你当仰慕他慈爱的大能,然后祈求得着一种与它在能力上有几分相似的爱。
[1] 这是由司布真1873年3月一篇讲道整理而成的讲稿,选自The Metropolitan Tabernacle Pulpit, 63 vols. (London: Passmore & Alabaster, 1873), 19:121-32。在收录该讲稿的时候,添加了段落划分和经文章节引用,司布真结束讲道的时候向会众发出的呼吁有删节。(译者注:引用的经文要么引自和合本,要么司布真略有释义性的改述。)
[2] 苦味液(quassia)是从苦树皮提取出的苦味药剂,既可用作奎宁水,也可用作杀虫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