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修辞性语言

 

指导方法:识别修辞性语言并确定其实际含义

 

圣经既然由人手写成,我们在确定作者的原意时,就要像对待人类其他交流方式一样对待它。我们已经学习了从这个原则衍生而来的多项指导方法,这些指导方法能够帮助认真的研经者确定直接的字面意思。但是,圣经中还有多种语言形式,这些形式通常称为“文学体裁”(genre)。也就是说,圣经除了历史(叙事)和教导(训诲),还包含诗歌、戏剧、箴言、修辞和比喻故事等形式。这些文学形式是所有人类语言共有的。作为一部由人写成的书,圣经也不例外。

 

我们知道,理解圣经中的字面语言是有其指导方法的,对于理解其他类型的文学形式,也同样有相应的指导方法。我们如果对语言的类型判断错误,继而以不恰当的方法着手,对经文的解释就会误入歧途。因此,正确识别某段经文的语言类型,并运用适合理解该类型的指导方法加以解释是非常重要的。

 

虽然圣经包括各种文学类型,但我们在这里仅探讨那些对于理解经文含义十分重要的。首先,我们要探讨各种修辞性语言。旧约中的很多经文都是诗歌体裁,而基督的教导则多是比喻故事,因此我们将单独用两章来探讨希伯来诗歌和比喻这两种特别的文学体裁。

 

修辞性语言(Figurative Language)是指任何用来表达常用字面意思的言外之意的语言。当犬类这个词被用来描述人时(腓3:2),作者指的不是它普通的字面意思;“所写的书就是世界也容不下了”(约21:25),也绝不是指对空间的科学估测。

 

圣经中充满了这种修辞性语言,而这种非字面意思的形象描写是诠释圣经的最大难题之一。将修辞性语言按字面意思来解释,或将字面语言当作修辞性的,是解读圣经的两个最大的障碍。不仅如此,即便一段经文被正确地定为修辞性的,我们仍可能因为使用了不恰当的原则或指导方法而误解经文含义。因此,我们将首先思考作者使用修辞性语言的原因,然后再探讨理解非字面意思段落的必要指导方法。

 

使用修辞性语言的原因

 

为什么圣经要使用修辞性语言呢?如果整个启示都是用直白的语言写成,交流岂不更加清晰明了吗?圣经使用修辞性语言有几个原因:

 

修辞性语言之所以经常被使用,是因为人类所有语言中都包含非字面意思的表述。关于这一点,路易斯这样解释:

 

通常,当人们谈论某个在五种感官范围之外的事物时,会使用语意中能被感受的一层意思的词。当一个人说他“掌握(理解)了一场争论”(grasps an argument),他运用了一个动词“掌握”(grasp),其字面意思是把某物握在手中,但他当然不是说他的思想有手,也不是说一场争论能够像一杆枪一样被握住。如果不用“掌握”这个词,他可以换一种表达方式说,“我明白你的观点”(I see your point),他当然不是指某个带尖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这句话和下一句话在英语中可以译作不同的意思。——译者注)。他可能还有第三种表达方法说,“我理解你”(I follow you),但他并不是正跟着你在路上走。每个人都熟悉这种语言现象,语法学家称之为暗喻。但人们若以为暗喻仅仅是诗人和作家用来妆点文字的,说话直来直去的人无须用到,这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事实上,我们但凡要讨论超越感官范围的事物,就不得不用到暗喻。有关心理学、政治或经济的书籍跟诗歌和灵修书籍一样,都在大量使用暗喻。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表达方式…… 所有关于超出感官范围的语言都是,也必须是暗喻性的。

 

任何人谈论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或类似的事物,在他们的误论中都无可避免地使用修辞性语言,好像它们可以被看见、听见和触摸到。例如,人们会用到“情结”和“压抑”,好像情绪真的能被打成捆或被压回去;会用到“成长”和“发展”,好像某家机构真的能够像树一样长高、像花一样开放;能量会被“释放”,仿佛它是一头动物从笼子里被放了出来。[1]

 

人类语言充满了非字面意思的表达,而且东方语言中的修辞尤为丰富,因为这些语言对我们来说是陌生的,所以我们就更应该努力明白作者真正要表达的意思。我们除了要面对语言、文化差异的障碍,还有修辞性语言的障碍。试想一位外国人努力尝试领会英文单词hang(悬挂)的窘境:这个词字面意思的定义容易找到,但作为一个外国人,当他听到别人说他有许多hang-ups(感情上的烦恼),应该hang loose(放松点儿)并让自己的真实感受hang out(尽情表达)时,他该做何感想?即便他仔细研究了这些习语,可能还是会感到纳闷:为什么某人缺席是因为hang over(昨晚喝多了),或为什么有人告诉他虽然在语言理解上存在很多障碍,但他不但应该hang on(等待),而应该hang in there (坚持到底)。修辞性语言通常是用来强调某个观点。耶稣说“你们去告诉那个狐狸”(路13:32),要比说“去告诉那个王”更有威力;他说“若一个人不恨自己的父母”,要比“你们要爱我胜过爱自己的父母”强烈。修辞性语言能给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修辞性语言可以用来促使人们去行动。“看哪,我站在门外叩门”的感染力远远强于简单地说“我在等待你回应”。在东方,一起用餐是友谊的象征,被关在门外,等着被邀请进入,这样的说法极具感染力。修辞性语言能够激励人们行动。

 

修辞性语言可帮助记忆。“不要将灯藏在斗底下”、“埋藏银子”、他是“好撒玛利亚人”或她是“世上的盐”,这些表达方式对于讲英语的人来说,已是耳熟能详。这证明,修辞性语言确实能起到强调作用,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上述表达方式甚至成为日常用语。

 

修辞性语言能起到更有效的描述作用。当基督说“我是生命的粮”(约6:48)时,他是在描述一个有关他与属于他的人之间关系的基本真理——基督使人饱足,得滋养。“天国就像面酵”(太13:33),马上让我们联想到整团面慢慢发起来的画面。当圣经形容基督徒是战士或农夫时,很容易帮助他理解自己的责任。因此,修辞性语言在形容属灵真理时是非常有效的。修辞性语言有助于阐明道理。我们可以用熟悉的事物来解释不熟悉的事物。当神那无限的真理必须被简单化,足以让有限的人类所理解时,这一点尤其有帮助。当我们将神比作丈夫或父亲,会有助于我们非常有限的理解力明白神想与我们建立的关系。既无限又非物质性存在的神怎样向我们解释他照自己样式和本性所创造的既有限又是物质性的人类?所以,圣经说神将生命的气息吹在亚当的鼻孔里(创2:7)。由此可见,修辞性语言有助于阐明真理,使属灵的、无限的真理可以被有限的人类理解。

 

事实上,就像路易斯之前指出的,每当作者想要谈及无法被感受的事物时,他就不得不用到非字面性语言。一些抽象的真理只能用具体的事物来表达,这是因为我们需要用看得见的来理解那看不见的。

 

修辞性语言还可以被用作密码。从耶稣所讲的比喻故事中,我们得知耶稣选择使用修辞的目的正是为了隐藏。

 

门徒进前来,问耶稣说:“对众人讲话为什么用比喻呢?”耶稣回答说:“因为天国的奥秘,只叫你们知道,不叫他们知道。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所以我用比喻对他们讲,是因他们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见,也不明白。在他们身上,正应了以赛亚的预言,说:

 

‘你们听是要听见,却不明白;

 

看是要看见,却不晓得。

 

因为这百姓油蒙了心,

 

耳朵发沉,眼睛闭着;

 

恐怕眼睛看见,

 

耳朵听见,

 

心里明白,回转过来,我就医治他们。’

 

但你们的眼睛是有福的,因为看见了;你们的耳朵也是有福的,因为听见了。我实在告诉你们:从前有许多先知和义人要看你们所看的,却没有看见;要听你们所听的,却没有听见。”

 

(太13:10-17

 

如此,修辞性语言有时被用作“密码性语言”:它启发顺服的人,却蒙蔽那些不顺服的人。这不光是对悖逆之人的审判,也是为了他们好,以免他们知道得越多,责任就越大,将来要承受的审判就越重。因此,修辞性语言有时用来使意思模糊。

 

有时,预言以隐晦的语言给出,为要暂时将预言之事隐藏。这是使用隐晦语言的另一个原因。我们在探讨有关理解预言的指导方法时,会对这一点加以详细论述。但关于这一点,我们从耶稣向犹太人说的一段话中,可以略窥一斑:

 

耶稣回答说:“你们拆毁这殿,我三日内要再建起来。”犹太人便说:“这殿是四十六年才造成的,你三日内就再建起来吗?”但耶稣这话,是以他的身体为殿。所以到他从死里复活以后,门徒就想起他说过这话,便信了圣经和耶稣所说的。(约2:19-22

 

综上所述,圣经使用修辞性语言的原因有很多。我们当殷勤学习,以便用正确的方法理解这类经文。

 

解释修辞性语言的指导方法

 

研究圣经中的修辞性语言与研究字面性语言的目的一样,是为了确定作者本意,并把这意思应用到生活中。但是,解释修辞意思比解释字面意思又多了一个步骤。我们要首先确定某段经文是修辞性的,然后再确定它是属于哪一类型的。在明确了某段经文是修辞性的之后,我们就预备好进行解释和应用了。换句话说,解释修辞性语言的一个必不可少的工作就是,先确定经文确实是修辞性的,再确定所用的是何种类型的修辞。

 

识别修辞性语言

 

有两条指导方法可以帮助我们确定某段经文到底是不是修辞性语言。

 

第一个指导方法:圣经经文与报纸或任何其他普通人类交流方式一样,都应该按照其字面意思理解,除非它符合下列三个条件之一。

 

1.如果经文按字面意思理解显然是不合逻辑、没有道理或荒诞的,那么就可认定它是修辞性的。我们如果按字面意思解释“我是门”、“你们是世上的盐”,显然是不合道理的。

 

2.上下文可能提示该用语是修辞性的。如果单独来看,某种表达或陈述可能是修辞性的,也可能不是,但作者会在上下文中点明他的用意。当保罗说“我虽然从前写信给你们,却不是为那亏负人的”(林后7:12),其直接的上下文和整个事件所涵盖的前后几章的背景显明,保罗在此采取了夸张的手法。他多次清楚地强调他写信正是为了那些犯错之人。那么,他在此处的意思又是什么呢?他是说,“我写这封信并不仅仅是为了要挽救那些做错的人。”

 

3.如果某段经文与圣经中更明确、更久远的教导相悖,那就要考虑它是否应该按修辞意思来理解。例如,“要恨你的父母”(路14:26)与旧约和新约中爱父母、尊敬父母的清楚、有力、不变的教导相矛盾。因此,我们有必要探究其修辞的意思。

 

这一指导方法其实并不取决于人类语言的普通用法,而取决于圣经还是一部超自然的书这一事实。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学习圣经各种教导之间的关系时再深入讨论。

 

虽然探求经文非字面的、真正的含义合情合理,但研经者千万不能给经文强加一个修辞的意思。有些人相信圣经,试图使其中所有的教导相互和谐,就会主观地认为某些段落是修辞性的。他们可能会努力使某一段难解的经文与其他直白的经文以及圣经主导、明确的教导相和谐,就如我们之前提到的。但另一方面,还有一些人不相信圣经,他们把经文字面的意思当作修辞来理解。对于那些持理性主义前设的人来说,创造、邪灵、复活和耶稣的再来等是不可接受的,所以他们将这些经文视为修辞或神话,以避免承认超自然之事。因此,一个人对圣经所持的前设会影响他对一段经文是否是修辞的判断。

 

除了谨记这些特例之外,我们还必须要记得的一点是,解经的基本法则是按字面意思解读每一段经文。我们若要确定某段经文是修辞性的,必须要有极为充分的理由。

 

第二个指导方法:我们必须根据作者和原始受众的观点,而不是自己的感受,来决定是按照修辞意思还是字面意思理解经文更为恰当。我们可能认为用羔羊或狮子来形容耶稣基督是恰当的,却无法接受用贼或尸体来形容他。然而,某个修辞是否恰当不由我们衡量,我们必须根据作者的原意来衡量该用语。

 

例如,当人被比作羊时,靠研究牧羊人和羊的行为来确定作者的本意是行不通的。实际上,一位作者可能在同一段经文中改变比喻点。“我们都如羊走迷”(赛53:6)中的比喻与同一段的“他像羊在剪毛的人手下无声”(7节)不同。显然,作者使用这两种比喻的用意不同。当今的羊或许对于经文的含义有所启发,但是,这个比喻的喻点应当由作者和他同时代人对羊的看法来决定。

 

当基督说“你们是世上的盐”时,我们不能随意凭自己的喜好选择、这个比喻的用意,而必须认真查考经文以确定基督所比喻的是什么。我曾经听过一篇极有意思的讲道,传道人以盐的种种特点作比,勉励基督徒要有更合身分、更符合圣经教导的行为。传道人认为,盐被用来保存运往耶路撒冷的加利利鱼,以防变质,因此用盐调和的话语可以让这无味的社会多些味道。旧约中还有一种盐祭,显明耶和华是与以色列立约的神,是信实的。因此,传道人得出结论说:一个充满神迹、被完全改变的生命见证是神存在的最大凭据;不但如此,盐不是成块单独放置,而是被碾碎撒放,失去自己的独特性;最后,盐的影响力超出它的自身。

 

释经者以所有这些作比,确信它们是耶稣说“你们是世上的盐”的本意,是否合理?当然不合理。因为释经者的首要任务是确定圣经作者在进行比喻时的本意,而不是我们在另一种文化中的生活体验或想象力所得。我们要谨记这条指导方法:对经文含义的理解必须由作者的本意决定。

 

修辞的类型

 

我们在解释修辞之前,重要的是先确定其类型。确定的过程本身往往为解释提供了钥匙,如下所见。

 

文学分析家们已经归纳出很多种不同类型的修辞手法。圣经翻译者所用的一个出版物归纳出28种,包括一些很不常用的方式,如换称、连接词省略、重名法、矛盾修饰法和双关语。我们在此并不需要甄别所有的修辞手法,而只要重点探讨几个常用的、对理解圣经极为重要的方式。

 

比喻(figures of comparison

 

圣经中最常见的修辞手法绝对是比喻。比喻可以是简单的,也可以是复杂的,如比喻故事或寓言式比喻。比喻可能是一次性的,也可能是永久性的,如象征中的用法。预言性象征,也称为预表,是理解很多经文的基础。我们下面将列出比喻的主要类型。

 

明喻(simile

 

就是将两种并不相似的事物作比较的一种常见的修辞手法。“我们都如羊走迷”(赛53:6)就是一个明喻的例子,因为比较一目了然。与此相反,在暗喻(metaphor)中,比较可能只是暗示。例如《诗篇》的作者说,“我们是他草场上的羊”(诗100:3)。简而言之,明喻和暗喻就是将两种在大多数方面不同的物体或概念进行比较的表达方式。

 

我们在分析比喻时要记住,通常情况下作者的喻点只有一个,其相比之处是有限的。读者不允许即兴发挥或决定他最喜欢哪一个喻点,或者哪一个与他的神学构架或讲道大纲相合。就像我们之前提到的盐和人的比喻,理解那段经文的关键是基督和他当时的听众所想的,而不是我们丰富的想象力所赋予的额外含义。如果我们不谨慎,圣经就不再是评判我们想法的独立权威,而我们释经者却变成了权威,在对某个圣经修辞的错误理解基础上构建错误的教义。

 

象征(representation

 

另一种比喻即用一种事物来代表另一种事物,通常是以一个实物代表某个抽象的东西。在圣经中,铜似乎是审判的象征。象征属于暗喻的一种,但它是一种特殊形式的暗喻,它的运用更广泛,且更具代表性。象征在各种语言中都广泛使用,圣经语言也不例外。但是,因为圣经出自神,所以其中有大量的预言性象征,也称为预表(type)。象征和预表对于理解经文至关重要,因此我们之后会对它们进行更详细的探讨。我们在此只是简单地介绍一下这两个概念,帮助读者对各种类型的比喻有一个总体认识。

 

下图表明了各种修辞之间的关系

 

 

 

借代

 

借代也称为关联性修辞(figure of association)或转喻(metonomy)。

 

借代和比喻的不同点是,比喻是将两个不相似的事物进行比较,而借代是用某一事物或概念的名字来代替另一相关事物或概念。基督给了我们一个借代的例子,他说:“人指着天起誓,就是指着神的宝座和那坐在上面的起誓”(太23:22)。法利赛人不会妄用神的名,但他们选择用与神相关的地方起誓。法利赛使用借代以规避不可妄用神的名的规条。但基督不允许他们这样做,他指出,借代与它的指代之物或概念是一回事。

 

“整个耶路撒冷都到约翰那里受洗”,并不是说这座城市本身移动了,而是指与耶路撒冷相关联的耶路撒冷居民去接受约翰的洗礼。

 

提喻(synecdoche

 

借代可以用事物的一部分指代其整体,也可以用整体指代部分,称之为提喻(synecdoche)。通常,“律法”用来指整个旧约。怎么会这样呢?律法是由摩西这位律法颁布者宣布给以色列人的,旧约的前五卷书也为摩西所著(摩西五经)。因此,摩西和律法都与摩西五经有关联,并且常被用作这部分圣经的代名词。相应的,作为旧约前五卷书的摩西五经有时也被用来指代整部旧约。因此,“律法”便被用来指代摩西五经或整部旧约,而它具体指代的是哪一个则由上下文来决定。

 

拟人(figures of humanization

 

圣经常常借用人的一些特点来比喻神或比喻物体,形成以人喻神(anthropomorphism)或以人拟物(personification)。圣经中所说的“神伸开膀臂”、“树木拍手”、“山岭跳跃”等,都属于拟人的修辞手法。

 

从某种程度上说,拟人是暗示性的比喻,因此也可以被当成比喻的一种,如前所述。但是,将这种特别的比喻单独划分有助于理解圣经的某些段落。例如,在《箴言》的前几章中,智慧被当作人来描述。这是否如某些人所认为的,使这部分经文变为对弥赛亚的预表?作者将智慧拟人化的用意是什么?思考圣经是如何用人的身体和性格特征来描绘神的。

 

路易斯对此做了生动的解释:

 

神是最基本的事实,或者说神是完全真实的,是一切真相的源头。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想象成一个没有任何特质的泛泛之物。只要神真的存在,他便是最具体,最鲜明的个体,是“有条有理、细致地言明的”。人们之所以无法用言语描述神,不是因为他不确切,而是因为对于语言不可避免的模糊性来说,他太确切了。不具形体和非人性这样的词会引起误会,因为它们使人感觉神缺乏我们所具备的某种真实性。我们觉得称神为超形体和超人性的,则比较稳妥。我们所认识的身体和人性其实是消极的,它们是更真实的存在被弱化到能够以短暂、有限的形式表现出来之后的部分,甚至我们的性爱也应当被视为神永不止息、无可抗拒的创造所转化的一个弱音符。从语法上讲,我们形容神的言语都是“比喻性的”,但从更深的角度来看,我们生理和心理的能量才是神的比喻。因此可以这样说,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不过是神圣父子的立体关系在平面上的图示。[2]

 

实际上,“圣经中所有,或者说几乎所有描述神的语言都是比喻(可能唯一的例外就是‘圣洁’这个词)”[3]。在解释关于神的比喻时,一定要确定作者希望传达的意思,而不是所谓“新发现”的喻点。例如,神将生气“吹入”亚当尚无生命的躯体,他到底做了什么?作者试图用这个人性化的比喻将人与神的关系表明出来,而确定这种拟人法,即以人的特性描述神的本意,是多么重要!对作者原意的不同观点会影响整个有关创造的神学。

 

错觉性比喻(figures of illusion

 

讽刺(irony)和夸张(hyperbole),也称为错觉性比喻(figures of illusion)。圣经中有很多陈述如果按字面意思来理解就不真实。例如,讽刺是要表达与话语完全相反的意思,而夸张手法则是用来特别强调某一点。当保罗说“求你们饶恕我吧!”(林后12:13),他使用了讽刺的修辞手法。因为上下文显明保罗不认为自己以织帐篷的方式谋生有什么不对,他实际上是在说反话,要让哥林多信徒感到惭愧,进而悔改。保罗和旧约的先知们都使用讽刺。这类修辞必须被当作错觉式的,否则意思就会被曲解。

 

当作者指出“整个耶路撒冷城都去受约翰的洗”,到底是不是每一个耶路撒冷的居民都跑到施洗约翰那里也许并不重要,但当圣经说“于是,(以色列全家)都要得救”时,考量这是字面性的陈述还是修辞性的语言就具有极其重大的神学意义。

 

夸大其词以达到某种效果在所有语言中都是常见的,但在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当中(因而也在圣经中),这种修辞尤其普遍。它似乎出自一种基本的思维方式。

 

劳伦斯(T. E. Lawrence)曾在“一战”期间与阿拉伯人生活在一起,凯尔德(G.B.Caird)有一段援引劳伦斯的话:

 

闪米特人[4]的眼中没有杂色。他们是主色调的人,更确切地说是黑白两色的人,看世界轮廓分明。他们是教条的,鄙视现代人崇尚的怀疑精神。他们不明白我们形而上学的难题、我们内省的发问。对他们来说只有真理或非真理,信或不信,而不存在我们犹豫不决、唯唯诺诺的暧昧。[5]

 

当我们阅读圣经时,必须时刻留心文中可能会出现夸张的手法,不要把这种写作手法当作直白的陈述来理解。

 

反问(questions

 

反问(questions)是修辞的一种,目的是要强调某一真理。对于听众来说,它的答案不言而喻。看看下面的例子:

 

神若帮助我们,谁能抵挡我们呢?(罗8:31

岂都是使徒吗?(林前12:29

没有传道的,怎能听见呢?(罗10:14

 

这些问题的答案毋庸置疑。作者以反问句表述这些真理显然是为了增强它们的效果。它们必须被当作对真理更强的肯定。“如果神帮助我们,没有人能够抵挡我们”“当然并非所有的人都是使徒,都是先知,都是教师,或都可以说方言”“如果人们要听到神的话,就必须有一个传讲他话语的人”。这些是不言而喻的肯定,对这些经文必须如此解读。

 

习惯性的表达方式(idiomatic expressions

 

圣经中其他修辞和习惯性的表达方式还有很多,例如,作者可能在一句话中省略(omission)一个或几个词(出32:32),可能用谜语(riddles,士14:14)、寓言故事(fables,士9:8-15),点到即止或委婉语(euphemism)。我们不会详细分析这些,因为它们在圣经中出现不多,而且这些表达方式本身和解释都很明确。但是,圣经中也有不明确的例子。例如,“男不近女倒好”(林前7:1)。根据上下文和当时的用法习惯,这一表达方式应当被理解为对两性关系(在这段经文中指婚姻)点到即止或婉转的表达,“露……下体”是婉转地形容不道德的关系(利18:812)。

 

类似这样的经文,如果不进行词汇研究或查考文化背景,就不容易明白。但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修辞还是比较容易理解的。我们在解释经文之前,首先应该确定作者到底使用了哪些修辞手法,一旦修辞手法得以确认,经文的意思就十分明显。

 

解读修辞性语言

 

我们要确定作者使用修辞性语言的意图。我们解释的第一步,是将修辞性表达方式的字面意思翻译出来。例如,谁是围绕大卫的“公牛”“狮子”和“狗”(诗22:12-1316)?一旦搞清了修辞的各个元素,就可以使用一系列释经工具将修辞性表达的实际意思翻译出来,进而解释整段经文。每一个阶段都当用到所有的指导方法:文化背景、字词研究和查考上下文。这些方法在解读修辞性语言时都是不可或缺的。

 

下面让我们来看一看解读修辞性语言的三个特别的指导方法。

 

1. 解读比喻通常需要特殊的指导方法

 

最有用的指导方法是,我们应当牢牢记住:当作者将不相似的事物进行比较时,喻点是非常有限的。就像我们之前看到的,实际上作者往往只有一个喻点。

 

因此,释经者应该克制自己,不能将凭借自己的想象找到的喻点强加于经文。相反,他应当通过字词研究、上下文研究、文化和历史背景研究理出作者原本的比较点。如果遇到复杂的比喻,如比喻故事和预表,就需要额外的指导方法。我们将在此后的学习中详尽探讨。

 

2. 区分借代和比喻的重要性

 

大卫说的“死阴的幽谷”(诗23:4),是借代还是比喻?有一些解经家告诉我们,“死阴的幽谷”是一个习惯用语,用来比喻危险,即一个让旅行者有性命之忧的幽深峡谷。但另一方面,它也可以被理解为借代,其中与死亡相关的地方经常被用来指代可怕的死亡之旅。在葬礼上,这段经文常被如此解释。

 

大卫的本意到底是什么?通过考查上下文我们发现,大卫是将主与自己的关系比作牧羊人与羊的关系(寓言)。因此,我们很自然地就知道,这里的羊所指的就是大卫。大卫敢于无所畏惧地面对任何未知、可怕的经历,因为主与他同在。当然,死亡本身也可以是这样一种经历,但若按比喻来理解这节经文,它的意思就更为宽广了。

 

但是,我们还需要用到其他指导方法。通过对整篇经文进行语法分析,我们发现大卫在这节经文中将用在前几节的第三人称(“他使我”)变成了第二人称(“你和我同在”),这是不是意味着经文已经从羊的比喻转到了大卫与主的真实关系?如果是这样,将“死阴幽谷”解释为指代死亡就可能更好,如此一来,这就成借代关系了。该解释是不是还能从另一位圣经作者所用的死亡的象征中得到印证(伯10:21-22)?经文的后一部分“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又返回到与羊的比较,与上述解释相抵触。将这一点与大卫的其他作品相比较,再研究一下当时的文化背景(人们对死亡的认识),巩固了另一解释,即大卫在此喻指各种危险,而不仅仅是死亡。不但如此,整首诗的思路也与死亡的解释不符,因为下文提到了筵席和膏油,以及“我一生一世”和“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这样,我们在将这一修辞翻译成字面意思的过程中,用到了许多指导方法。看来,它是一个比喻,大卫与他自己的羊一样能够无惧地面对一生中最可怕的经历,因为主与他同在。

 

3. 解读错觉性比喻

 

夸张明显是一个错觉性比喻。当圣经说耶稣若不用比喻,就不对众人说什么(太13:34)时,作者显然是指耶稣的主要交流方式是比喻,而不是指耶稣从来不以其他方式讲话。马太本人就记录了耶稣许多非比喻性的教导,如登山宝训。

 

当大卫忏悔自己对拨示巴和乌利亚所犯的罪时,他说“我向你犯了罪,唯独得罪了你”(诗51:4),显然是要强调他最终、最大的罪是干犯了神。但并非所有的夸张都如此明显。当圣经提到“永远”时,它始终意味着没有尽头吗?圣经说,神“将地立在根基上,使地永不动摇”(诗104:5)。

 

但是,在之前的《诗篇》102篇,诗人说:你起初立了地的根基,天也是你手所造的。天地都要灭没,你却要长存;天地都要如外衣渐渐旧了,你要将天地如里衣更换,天地就都改变了。(诗102:25-26

 

如果释经者记得“永远”有时意味着“没有尽头”,但更多的时候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就会知道这两段经文并没有什么相互矛盾的地方。我们也会很夸张地用到这个词(“他似乎永远也到不了”)。逾越节和利未人祭司的职分是永远的(出12:14;代上15:2),但当基督成为我们逾越节的羔羊(林前5:7)和我们的大祭司时(希伯来书),“永远”就此终结。

 

永远通常是指“没有终结”,但并不总是如此。释经者必须始终记得,圣经时代的人并不热衷于现代人做法庭笔录般的写作方式。在那时,夸张是一种常见的文学手法。上下文和圣经中的其他教导,能帮助我们确定某一陈述应该按字面意思理解,还是按夸张来解释。

 

总结

 

圣经中充满了非字面性的语言。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修辞性语言在很多方面是非常重要和有价值的。但是,我们若要圣经在我们的生活运用中显出其宝贵的价值,必须要确定作者的本意。

 

我们已经学习了必要的步骤:确定经文是否是修辞性的,确定它是何种表现手法,然后再使用通用指导方法和特殊指导方法确定作者选择“图像化的语言”时想要表达的意思。

 

之后,我们将探讨应用圣经真理的原则。然而目前让我们记住:修辞性并不意味着“不真实”或“次要”。修辞性的语言教导我们真确和重要之事。在我们确定了修辞性语言的真实含义后,就应该充满信心地将它应用到生活中。

 

推荐阅读书目

Bullinger, E. W. Figures of Speech Used in the Bible. 1898; reprint, GrandRapids: Baker, 1968.

Byatt, A. New Testament Metaphors. Edinburgh: Pentland Press, 1995.

 Caird, G. B. The Language and Imagery of the Bible. Philadelphia: Westminster, 1980.

Good, E. M. Irony in the Old Testament. 2nd ed. Sheffield: Almond Press, 1981.

Goppelt, L. Typos: The Typologic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Old Testament in the New. Grand Rapids: Eerdmans, 1982.

Keach, Benjamin. Preaching from the Types and Metaphors of the Bible. Reprint; Grand Rapids: Kregel, 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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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 S. Lewis, Miracles (New York: Macmillan, 1947), 88-89

[2]  同上,110-111.

[3]  G. B. Caird, The Language and Imagery of the Bible (Philadelphia: Westminster, 1980), 18.

[4] 包括今天的阿拉伯人、犹太人和叙利亚人。

[5] G. B. Caird, The Language and Imagery of the Bible (Philadelphia: Westminster, 1980),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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